没有说完的话(之二)

  很想念两年前的那一段日子。在灯下,在开满了茉莉或者桂花的窗前,一篇一篇地写着《给年轻母亲的信》,那时候心里觉得那样地安宁和快乐。
  不过,世间一切的安排都是由不得人的,杂事越来越多,原来在教书、画画、写诗之外,还有很多闲暇可以让我随意支配的,却都在日渐纷乱的时间表上消失不见了。勉强支持了一阵子以后,终于还是不得不把这个专栏给停了。
  其实,心里还是有着很多没能说完的话的,就好像在和一个很相知的朋友分别之后,忽然又想起了一些可以告诉他的话似的,不禁有点怅怅然。
  这一次,隐地要为我出两本书:一本厚一点,一本薄一点。我很高兴我能在这本薄一点的书里再补上几句话,几句我没能说完的话。
  我总认为,“童年”是上苍给我们的一个最好的“见面礼”,一生只能有一次。只有在这短短的几年里,我们不需要挣扎,不需要奋斗,不需要竞争,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享受父母给我们的爱,然后再以温暖的笑容回报他们。因此,在入学以前,在六、七岁以前,一个幼儿的权利与义务应该就只是如此而已。
  当然,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很难给“幸福童年”下一个定义。
  我们很难说,是那些赤足在田间水边奔跑,有着一张黑脸,一嘴白牙,会抓虫又会捕蝉的孩子幸福?还是那些穿着新衣新鞋,有着很秀气白晰的眉目,很文雅得体的举止,会弹琴又会跳舞的孩子幸福。
  不过,我想,生活环境的不同,外貌的不同,教育方式的不同其实都不怎么重要,都没有什么关系。在幼儿时期,幸福不幸福,最重要的关键,应该就只是在于孩子有没有一个爱他的母亲和爱他的父亲而已。
  应该就只是如此而已。
  贫穷不是羞耻,富贵也不是罪恶,粗茶淡饭与锦衣玉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我们有爱,孩子们就会有笑容。
  然而,这种一直被我强调的爱却不是溺爱,和这个世界一样,一切都是要适度地给予。草原需要阳光,但是,过度的烈日却能使良田变成沙漠,孩子也是一样,我们要适度地去爱他、宠他与培植他。
  我也犯过不少的错。孩子小时,无论穿衣、吃饭,我都在他们旁边,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他们。
  孩子开始画画的时候,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他们画人的时候,有头,有身体,有脚,可是,都没有画手。
  有一天,画家潘朝森来到我家,他是我北师艺术科的同班同学,指导儿童绘画很有心得。他来的时候我的孩子们正在画圣诞老人,我笑着要地看:我孩子会画没有膀子也没有手的可怜的圣诞老人。
  他看了我一眼,问我;
  “你知道,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吗?”
  “什么错误?”
  “你帮你孩子做了太多的事,你剥夺了他们自己去尝试成功与失败的权利。”
  真是这样吗?我从少年时就认得的同窗好友,果然有着一番不同的见解,多年指导儿童绘画的经验,使他从儿童的画面上可以看出孩子的生活背景和地们的渴望与欠缺。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在刚开始画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原来父母过分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画人物时通常都不画手,或把手画得很小。原来在乡下或在家里要帮父母做太多的事情的孩子通常都会把手臂画得很粗,五根手指头一根也不少并且都很有力。原来在日本有些公寓儿童因为活动空间太小,竟而在画人物下身时只画一团裙子或一些衣物而不再画脚。
  原来,我以为我给了孩子的,却是我从他们那里拿走的。原来,过度的注意与关怀也是一种阻挠与妨碍。
  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就开始修改生活的态度。可是,心里也明白,错误不是只有一处,也不是只犯一次,“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自己的双亲,不也是这样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地把我们带大的吗?而在当年那样一种战乱的环境里,我的父母为了供给我一个幸福的童年,所作的牺牲与辛苦必千百倍于今日的我对我的孩子吧。
  在这里,在这本小书的最后,我要再一次地向他们说出我的感激与敬爱。
 
  前言
  美的导师
  大世界与小世界
  讲究色彩不是奢侈行为
  画出心中的彩虹
  美丽的声音
  母亲的希望
  爱是一切的泉源
  童心的维护
  走一条繁花似锦的路
  金丝笼中的鸟
  给孩子一些美的熏陶
  快乐的树
  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
  床边的故事
  应该“抢先”吗
  落空的承诺
  美丽的错误
  恢宏的心胸
  没说完的话(之一)
  没说完的话(之二)
  后记 是与不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