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黄线
  ——中国读书人在美国

  到达了洛杉巩,下了华航的班机,一直走到入境室,才惊异的发现一架飞机竟然能载得了这么多的人。在这些人中,大部分是来美办公务或商务的,也有一些老先生或老太太,来探望儿女亲人。
  凡是非美国公民又没有绿卡的,在华航人员的导引之下,在一道道关卡前排好了队,准备接受询问。虽然在台北申请美国签证的时候已经通过了一次询问,到美后又要再来一次。每一关卡之前都划了一道黄线。凡是没有轮到接受询问的,都得在黄线之后排成一路纵队,任何人如果排队不整齐或不慎跨越了黄线,都会招来一顿美式叱责。
  无论是在台北或美国机场,问话的美国官员都先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你想趁此机会跨进美国以后,就不肯再离开了。当他们实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来拦阻你以后,才给你签证或准你入境,并且必须在限期前离境。经过这一番折腾,难免自问道:“真的是有那么多的人赖在美国,致使美国采取如此严厉的措施?”
  虽然此行的目的在于公务,因为是讲一次来美,所以急急地连络多年未曾见面的老同学们,以便在周末会面。第一个约到的,是当年同寝室的老张。果然到了周五傍晚,他就驾车来接我到他家小聚。在拜见了他的岳母和太太之后,也和他的一双儿女用英语简单的交谈了几句。晚餐之后,便急急向他打听各个长居美国老同学的近况。经他的一番解说,发现各位老同学的近况都不错:有的进了美国政府机构,可以说是捧着铁饭碗;有的在教书,生活倒也安定;有的进入工业界,已做到了研究室的主管;有的经营商业,也发了一点小财。虽然他们之中有些人惧怕在美国流行的“四十岁的危机”,深觉得如果再安于现状而创不出个字号,一到“五十岁的危机”来到的时候,恐怕就没有安身之处了。但是他们仍旧勤奋的工作,用成绩来换取他人的尊重或职位的稳定。一当老张问起我;“你知道老沈在橘子郡开饭店吗?”顿时使我坠入五里雾中。
  在国内的时候,本来和老沈常有来往,那时他在大学教书,颇受同事和学生的敬重。只是他一直抱怨两件事:一件是国内没有切磋的对象,使他知识落后;另一件是研究经费太少,做不出国际水准的研究成果。终于在三年前,受美国一所私立大学之聘,全家又去了美国。
  所以在我的印象之中,老沈应该是来美执教的,怎么会去开饭店呢?于是我催促着张送我去看老沈。老张说:“老沈实在忙得很,等明天晚上十一点,他差不多快打烊的时候,再去看他吧。”于是次日周六,老张和老沈约好了晚上见面的时间。等到在老张家晚餐之后,闲聊到十点钟,就催促老张上路。
  约在十点半到达了老沈的饭店,因为是周末,此时客人依然很多。在饭店里,看到沈大嫂在柜台上忙着。他的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托着盘子穿梭于客人之间。进了厨房,看到老沈正忙着炒菜添汤,他一看到我们,叫我们先到前面饭店里小坐,等他忙完了,炒两样小菜陪我们喝两杯。和老张坐在一张四方桌旁,直向老张道歉,因为一来在他家已经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再吃老沈的,似乎对不住张大嫂,另一方面又占用了老张在周末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没料到老张却说;“那里的话,好久没吃到老沈炒的菜了,今天算是沾你的光,免费享受一次老沈的好菜。”
  等客人走光了,老沈果然端出来了一桌菜,除了请我们和家人共同进餐外,还拿出了一瓶金门大曲,为老张、沈大嫂、他自己和我斟上一小杯,说道:“虽然在这里什么酒都买得到,可是我还是最喜欢这一瓶三年前带出来的金门大曲。平时我根本舍不得用它来待客,既然老刘不远千里未看我们,值得用它来洗尘。”
  一尝老沈沙的某,明白了老张为什么会如此怀念。因为那些菜实在太棒了。问到他这些菜的名字,他说了一些我完全没听过的称呼,所以听完就忘了。老张看到眼里,连忙解释说这些菜都是老沈的新发明,在食谱里找不到的。老沈接下去说:“我把研究物理的方法和精神用在烹任上,居然小有成就。你看得出来,来我这里吃饭的,除了一些老美之外,中国人也多得很呢!”
  酒过三巡,终于向老沈提出了我心中的疑问:“老沈,你不是来美国教书吗,为什么开起饭店来了?”
  他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在美国这个社会里,年轻人时时刻刻翻在设法取代你,所以想尽办法使你难过。我一盘算,就算我现在可以霸着教职不干,如果到五十岁的时候被人赶走,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趁现在把事业基础打好,等孩子大了以后,再开两个分店,雇些墨西哥人跑堂打杂,全家人的生活都不愁了。”
  我又问他:“凭你的本领和研究精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彭长贵第二。如果在台湾开一家饭店,全家大小一齐做,食客一定更多,更发财了,何必在此异地流浪行?”他解释说;“象我这样一个物理博士,怎么能够在台湾厚起脸皮开饭店?在美国的好处是职业不分贵贱,只要能赚钱就算是成功。”于是我又对他说:“目前已经有不少人从美国回台湾从事企业工作,大家都看清楚了,如果要提升科学水准,必须从全面打好工商业基础做起,而不是单靠高深的基础研究,就能一柱擎天的。”他回答说:“无论如何,我在台湾是没有办法伸手向人要钱来发展企业的,那实在不是读书人做的事。”
  离开他的饭店以后,我对老张说,实在不懂老沈在逃避什么。老张对我说。“这种人实在太多了,我知道有一个工程师,抛下国内的职务,到美国来修理汽车;还有一位大老板,放下国内的事业,全家来美国开汽车旅馆等等。如果他们留在国内,用在美国工作的精神和态度来工作,必定有更高的成就。”
  我一时好象明白了,为什么美国的移民措施会那么严厉。然而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读书人在国内不能做的事,一跨过了那条黄线就能做了呢?

  卷一 夫言 刘海北
  猫路历程
  育儿记
  考照记
  家有“名妻”
  另一种爱情
  以色列之旅
  那道黄线
  “白菜买卖”
  红单二记

  卷二 情与理
    刘海北·席慕蓉
 东西之间
    错误的目标
 换季
    合群的必要
 论“美妻帮夫说”
    真实的面貌
 瞌睡
    我的难处
 文化是奢侈品
    父亲的希望
 人脑与电脑
    我们
 “黄樟泡泡水”
    “麻豆文旦”
 “好”口常开
    “不!”
 语言上的混血
    母语
 太空梭与同步辐射加速器
    树与星辰

  卷三 妇语 席慕蓉
  芳香盈路
  速写的心情
  陷阱
  童心与童画
  爱恋两篇
  “自剖”二三则
  衣的纠结
  丰收
  忧天三问
  夏日
  时光

  后记一 乡间的夜晚
  后记二 “大器”晚成
  附记 淡泊、智慧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