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作品:同心集

合群的必要

席慕蓉

　　带女儿去夏天的衣服，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有几件很漂亮很出色的裙子，我们母女都很欣赏，想买给她的时候，女儿却一迭声地说：
　　“不行！不行！”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这件很漂亮的吗?”我奇怪地问她。
　　“就是因为太漂亮了，所以不能买。”女儿很坚决地回答我：“穿上身以后别人都会看我。”
　　我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干脆放手任她自已去挑。她所选来的式样都是比较普通、不太显眼而又还够清爽的设计，价钱也很便宜，最主要的理由是：
　　“我们班上的同学都是这样穿的。”
　　原来，要做一个合群而又能被群体接受的人，是不得不有这些顾虑的啊!
　　在孩子小的时候，给他们买玩具，不也是一样吗？
　　那时候孩子群里流行—人一部迷你脚踏车，女儿五岁多了，很羡慕朋友们的车，说了好几次要买。可是对乡下小店里的货样我总是看不上眼，终于在台北的大公司里给我找到了一辆前面装着挡风板，旁边又装着会闪闪发亮的警示灯的小车，好神气好可爱！
　　买回家给孩于的时候，女儿也很兴奋，马上骑出去转了一圈；现在，轮到她的朋友们对她羡慕起来了。
　　可是，两三天之后，女儿坚持要她父亲替她把挡风板和警示灯都拆掉，我们也是一样困惑地问她为什么？她说：
　　“我的车子和小朋友的不一样，他们就不喜欢我，不肯跟我玩。”
　　她的父亲一言不发，马上用工具把所有和别人车子不一样的配件都拆除了。等到她弟弟长大了，要买小脚踏车的时候，我们就带他到附近的小店里，随他的意思选了一辆，他因此可以很快乐地加入小朋友的行列里，没有发生任何被排斥的困扰。
　　原来，在孩童的社会里，有和我们成人社会一样严厉的规矩。也许，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是为了要构成一个群体的必要条件吧。
　　然而，在我心里，还是不能不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想一想，几千年下来，为了构成一个群体，有多少不一定必要的规章，有多少不一定必要的限制在逐渐硬化了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心灵？
　　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分辨出那些是必要的，那些是不一定必要的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