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作品:同心集

“麻豆文旦

席慕蓉
　　
　　其实，仔细想一想，整件事情我也将责任，也该怪自己平日做事太马虎，不够精明。
　　如果够精明的话，从外表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麻豆文旦”和普通柚子的分别，也就不会上那个伪冒商标的当了。
　　但是，在龙潭街口灯火通明的市集上，那一个个圆形的小标签贴在小小圆圆的水果上，实在很诱人，上面清清楚楚印著『麻豆文旦”四个字，让我想到曾经吃过的那种晶莹细嫩的美味，就忙不迭地把钱掏出来了。
　　买的时候还特别好言拜托水果摊的老板娘替我挑选，怕自已经验不够，看不出好坏。老板娘一面帮我挑一面说：“包甜啦！只要够重就一定会甜啦!”
　　一百多块钱买了四个沉甸甸的“文旦”回家，在晚餐桌上剥开的时候才知道上当了——四只都是没有成熟的小柚子，皮厚，子大，果肉苦涩，连一个普通柚子的条件都不如。
　　说真的，假如我那天晚上发现自己买的是柚子而不是麻豆文旦，只要果肉能够入口，我也不会那么生气的。从小母亲就告诫我们，绝不要和挑担买卖的人争吵计较，母亲说这些人生活很苦，所得的也不过只是蝇头小利，我们如果吃了亏也就算了，顶多不过是下次不再去买他摊子上的东西罢了。
　　可是，那天晚上眼看着桌上摆着四个费尽气力才剥开的假货，旁边果皮上还贴着圆形镶红边的商标，想着刚才傻兮兮掏出去的钱也并不是偷来抢来的，也是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去工作才得来的薪酬，不禁怒火攻心。于是，用原来的袋子装回那一堆果子，又回到龙潭街上，对着那一个大水果摊，我责问老板娘：
　　“这是什么‘麻豆文旦’？”
　　老板娘的脸色也变了，不再是那个笑容满面，连声说著『包甜！包甜！”的妇人了。她对我的责问摆出一副根本无关的态度出来，问急了时她回答的才妙，她说：
　　“真的麻豆文旦那里有这么便宜的。”
　　我的天！那真是只有象我这样笨的人才会上当了！而当我问她：
　　“你这个水果摊摆了这么多年，总不可以还卖这种不能吃的东西给人吧？”
　　她的表情是一副不变应万变的样子，拿起我的“文旦”来一瓣一瓣地放进嘴里，一面说：
　　“可以吃啊！不酸啊！”
　　这算是什么态度？可是，我猜想她一定用这种态度解决过不少问题。在整个事件的后半段里，不管我说什么，她都用这两句话来回答我：
　　“不酸啊！可以吃啊！”
　　然后一瓣一瓣地剥着我的“文旦”，一瓣一瓣地把它们强咽进去，令人看着又气、又急、又有点不忍。
　　当我茫茫然地离开她的摊子时，也只好自认倒楣了。好在几个真假文旦仍然只是生活上的一件小事而已，谁教自己开始的时候没看清楚呢?
　　可是，在生活里，还有好多从外表上根本让我仍无从辨认真假的东西呢？
　　难道，也都要我们自认倒楣就算了吗？难道我们这些消费者真的只有自认倒楣的“权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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