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作品:同心集

芳香盈路

　　水仙上市了。虽然还只是些刚抽出的小芽，可是因为卖花人在每一株芽根上都围了一圈红纸，年节的气氛马上就显了出来。
　　我喜欢这种气氛，就好像，我一直很喜欢那个曾经典雅而又慎重的中国。
　　喜欢那种世界，那种可以同时是简单又是复杂、是幼稚又是深沉、是热闹又是冷静的心情。
　　喜欢学做一个这样的中国人。
　　带着孩子，我们就在花市前一株一株地慢慢看过去。在浅水的盆里，摆着细碎的白石子，凯儿说那些都应该是上好的打火石，放在水里岂不是太可惜？
　　我微笑地看着孩子天真的脸庞，心里想的却是我那遥远的童年。紧牵着母亲的手在人堆里跟出跟进，那时候，喜欢的好像也只是浅水盆里的小白石子，一直追着妈妈问，花谢了以后可不可以把石头都给我？
　　那个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的压岁钱都拿去买了鞭炮和焰火，有一种细细红红的小鞭炮，两排结成一串，可以一个一个撕开来慢慢地点，声音也不很大，但是和小朋友互相投掷偷袭的时候，仍然可以给我们一种惊颤刺激的快乐。玩累了我就会溜回家吃点东西，在温暖的厅堂里，水仙花静静地开放着，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芳香，幼稚的心灵忽然添进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开始喜欢起那盆植物来了。
　　其实，年幼时过的都是流浪的日子，再幼小的心灵也能感受到周遭的压力，可是，每逢年节，父母仍然尽力设法给我们烘托出一种欢乐的气氛来，为这，我不得不感激和敬佩他们。
　　我相信，几千年来的中国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相信，在他们那个时候，生活也一直是紧张和艰难的，在周遭也无可避免地有着阴影；可是，他俩却仍然把每一个年节都欢欢喜喜细细致致地过下来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天赋给我们一种求美求好的力量了吧。
　　生命里能够让我们欢喜满意的的刻实在不多。在我们一生里，常常要付出很多无谓的代价，才能够得回期望的那一点点快乐，但是，也就因为如此，才使我们格外感激珍惜。
　　对水仙的感觉也是这样。喜欢在喧闹的年节里买上一盆摆在家里，这样，我们才可以一方面尽情投入这种人世最单纯与荒谬的热闹，一方面又可以不时地对那盆水仙看上一，心里知道，在那个角落，有一种安静而又细致的幸福正在慢慢酝酿。
　　喜欢这一种时刻，知道生命除了外表的喧闹与不安之外，在内里还有一种安静和慎重的成长，不会因为时日的推移而消失，就好像这水仙淡谈的清芬一样。
　　于是，日子才可以这样一年一年地过下去，水仙花成了这条曲折长路上的一种安慰与凭借，盈路的芳香陪伴着我的成长，也温暖了我这一颗时时在回顾与前瞻的心。
　　喜欢做一个这样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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